有关钢琴的记忆

有关钢琴的记忆 2013-06-24Tag： 　这是一架日本雅马哈中古钢琴，经过琴行时，它只是毫不显眼的陈设在一排排电子钢琴中间，在房间的角落。我是来选电子钢琴的，专为孕期胎教。　去年搬家前，卖掉了弹了多年的钢琴，那是我坚持要卖掉的。当钢琴从我家搬走的时候，母亲说她和父亲都落泪了，如同我的出嫁，音乐带给我家的美好时光一时间全部被卷走了。如今我家早搬出了部队大院，我也再不碰钢琴。偶尔遇见老邻居，他还想他们提起再听不到钢琴声的遗憾。我还记得上中学时，楼上的女孩和我同班，她很内向，不爱说话，她说一次与父母吵架把自己关在家中，此时楼下传来钢琴声，她说那旋律很符合她当时的心境，她泪如泉涌，痛哭一场。从此我们成为很好的朋友。　楼下有一只爱听钢琴的猫，总是停下脚步，在音乐响起的时候抬起脑袋。　几乎每个寒暑假，小时跟着我一起弹琴的表妹都来我家玩，姐妹一起找琴谱，四手联弹儿时我教给她的游戏歌曲。表妹最喜欢的曲子是《卡农》。她手指修长，很多男孩为之倾倒。她婚后花了大价钱换了一架白色钢琴，因为长久不碰触，她说琴键已经粘在一起，按不出声响。　一段乐章的开始与结束，钢琴几乎伴随我完成了少年时代所有的有关青春残酷的答案。　而我即将为人母，眼神里不再有尖锐，我坐在这架雅马哈中古钢琴前，掀起琴盖，迟疑着不敢按下琴键，有关钢琴的记忆似乎都太过久远。“试试它的音色吧，看和电子钢琴区别在哪里。”父亲鼓励我弹一首。　我弹起最初学的一首曲子“致爱丽丝”。我完全记不得琴谱了，只是跟着感觉在琴键上摸索。贝多芬熟悉的旋律在我迟疑的手指之间响起，音色纯正，旋律开始变得流畅起来。我的手指似乎不受我的控制，自由演奏。我的速度越来越快，并没有数年不碰触琴键的生涩，后部分音阶也不自觉的回忆起来。我感到有铺天盖地的小翅膀抖落在琴键上，钢琴内部的小精灵的似乎也忙碌起来，我能清晰的看见他们认真谨慎的表情，　钢琴的音色，是再高级的电子钢琴都无法比拟的。我只觉得自己潜到海底，抱起一颗鸽子蛋大的黑珍珠。我在这一刻爱上了这架钢琴，也是同时感到腹部第一次剧烈的胎动。我在心里问肚子里的小家伙，你也喜欢她的音色是吗？　我转到另一边去弹另一部卡哇伊的中古钢琴，那架钢琴价钱更高，手感不同凡响，声音相对雅马哈钢琴更低沉浑厚，显得更尊贵，更像是呜咽的大提琴。而雅马哈的声音更显干净、清亮，而这正是钢琴的明朗简单的本色。　价钱不菲，也不在我的计划之中。服务人员说这是一架九成新的日本家庭钢琴，是可以用一百年的琴。崭新的价位大约在5万。在60年代，日本家庭钢琴处于饱和状态，几乎家家购买钢琴，但因为日本运输费用特别高，而多数家庭的孩子有繁重学业，几乎所有钢琴都闲置家中，成为最沉重的摆设。　我能感觉到，这架钢琴的主人很少碰触她。如果服务人员没有介绍，我会以为是全新的。我很想给她全新的记忆，可我还是走开了。　去了喧闹的商场，我耳边还是想着那钢琴的音色。路过一家打着“60分钟学会一首钢琴曲”广告的琴行，我看到门前摆放着一架雅马哈钢琴，店里的服务人员在演奏。我试了一下琴就站起身来。她又给我推荐了几架她认为很了得的钢琴，并强调这是总店，最好的钢琴都在这里了。她还执意要自己弹给我听听音色，弹错的地方，她重弹了一遍。我没有耐心听她弹那些我都懒得去弹的几首耳熟能详的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曲子，这些钢琴使用率过高。她终于肯停下来，还在不停吹嘘钢琴的音质，我随便弹了一个音，我说，你听，这钢琴至少两年没有调了吧，走音不说，还有很重的杂音。你再看这侧面琴键的磨损，像是久不修建的指甲，沾满了污垢淤泥。　她年纪不轻，但我明显感到她有种在60分钟内刚学会一首钢琴曲就想要到处炫耀的欲望，她拉着我坐在门口的雅马哈钢琴前，弹起《梦中的婚礼》，我完全失去了耐心。那架钢琴在我第一次上手的时候就感到了琴键的松弛，像是八十岁老人的牙齿，稍稍晃动就要散架子。如果我说她在被这家店变成了毫无节操的妓女也不为过。可我还是忍不住打断她，告诉她我们要离开，我走时她还意犹未尽的继续弹琴，这就是保证60分钟学会一首钢琴曲的地方。　什么时候，钢琴也被沦为一种快餐文化了。　回到家里，睡了一觉，心里还是忘不了那架安静的陈设在角落里的钢琴，忘不了腹部剧烈的震动。我的手指不自觉的在空气中弹奏，她不该被忽略。于是，我拿起电话，就这样她终于安静的躺在我身边。　母亲用专业的钢琴洗液把钢琴擦拭得光亮照人，母亲不停的赞叹她历久弥新的漆面和琴体的高贵大气。我弹曲子时，父亲静默的坐在我身边，那丢失的，在这瞬间似乎都回来了。躺在床上，我无法入睡，从胸腔内传来怦怦的心跳声敲击着整个夜晚。　但还是奉劝所有想买钢琴的孩子和家长，要理智对待。驾驭这88个琴键，的确是世上最美妙的事情之一，但练习钢琴的过程极其乏味枯燥的，需要付出极大的耐心、时间和精力，当然还有雪花般的学费。所以很多钢琴被沦为家庭的摆设，最终以低廉的价格卖给了琴行，并让它在反复教学中透支了寿命。而且手指力度和灵活需要不断练习来加强，一旦力度和灵活度退化或是消失，钢琴便会将你拒之门外。而且只要搬家，钢琴很可能会成为第一个搬出屋子再不愿意搬入新居的家具。　不过犹太人孕妇都会用弹钢琴和做数学题来给孩子做胎教，让孩子在胎儿阶段就接受音乐和逻辑的启蒙，这对我来说是十分必要的，而且我知道我肚子里的小家伙是喜欢的。而我老公呢，还没听过我完整的弹奏一首曲子便总是对这个占地方又会发出巨大声响的伙计充满敌意，因为它会占用我大量的业余时间。在他看来，会弹钢琴的手能给他的唯一好处就是手指的力道比专业的按摩师拿捏得更加准确受用，他最享受的便是闭上眼睛咧着嘴，像个孩子一样乖乖得等我来给他做一次头部spa。